彩虹粉笔小狗

哪位今晚与我去送玫瑰花。

【温狼】飞尘赴海

非常OOC。

王妃温x王爷雪,含大量捏造,有小王成功if。有点隐含温竞,千竞,一句话温藏(如果你能发现)。

全文10000+,中间有R18,完整部分请移步WB阁下在看星星吗,搜索“飞尘赴海”或冲鸭。

瓶颈很久,写得不太顺,生硬的部分请大家包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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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
京师下了今冬初雪,一队装饰朴素的马车踏着雪尘停在了王府前。

管家指挥着训练有素的家丁搬运王妃带来的行李与礼品。

一只素手盈盈挑起马车的帘帐。

王妃披着白狐裘大氅缓缓走出厢篷,王府众人赶忙递上牛皮马凳容王妃落脚。众人装作认真干活,扫雪的扫雪,搬运的搬运,实际上一双双眼睛都似有若无地观察这位王妃。

原来传闻是真的,千雪王爷真的娶了个男王妃回来。

 

千雪王爷是前任苗王的亲弟,性子跳脱乖张,无心国事,成年后丝毫不拖泥带水便领了封地去过收租地头蛇的好日子。在京城时他便以浪荡闻名,没成想他竟在封地早早成了亲,后来他哥哥驾崩,小侄儿莫名生了疫病也夭折了,他小叔叔便坐了苗王的位置,千雪王爷守孝守了三年,这一趟便是特特携王妃来京贺寿的。

只是他动身前修书一封,言明自己是个断袖,王妃自然也是个带把儿的,希望王上莫要弃嫌。

一石激起千层浪,王爷本爷尚未到达京师的地界,全京城的青年才俊都早已慌得一批,生怕这孟浪王爷看上了自己,上演强抢民男的腌臜荒诞戏码,因此王爷的车马进京时街上绝大多数都是女子幼童和年迈老者,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青壮年男子仿佛一夜灭绝了一般不见踪影。

王妃据说姓任,生得面皮白皙、眉目修洁、五官匀净,额上一叶朱印花钿,靛蓝长发如缎子一样铺了一背,自有一脉风流俊雅的气韵。他步履轻缓,摇着羽扇便晃悠进了王府。

屋里烧着暖烘烘的地龙,一个奶乎乎的女娃娃正在吃冰糖葫芦,刚刚含进最后一颗,见他进来,便默默地吐回盘子:“主人,你要吃吗?”

温皇凝视着那粒山楂上晶亮的糖衣和口水,浅笑道:“夺人所爱非君子所为。”

凤蝶疑惑道:“咱们家里几时有过君子?”

“没有君子,却是要有个小郡主啦!”一声明快的呐喊穿堂而来,一个身姿高挑的青年掀起厚厚的帘拢走了进来。

他的眼睛很蓝,牙齿很白,笑起来十分炫目,正是断袖断得满城风雨的千雪王爷。

侍女冲他一福身,过来帮他解了毛绒披肩,另一位则奉上热气蒸腾的霜荷凌露茶。

他把茶盏推给温皇,径自坐了握着捧瓜子嗑起来,不提郡主的事,但脸上写满了“快来问我”。

温皇戊自饮茶,随口问道:“方才夫君所说......”

千雪差点叫瓜子呛死,慌道:“咳咳咳...心机温你放...什么厥词!”

“此话怎讲?如今全苗疆都知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新妇,”温皇摇着羽扇笑道:“还是好友你噶意其他的称谓?官人,外子,相公....”

“停停停!麦说了,再说下去我会折寿!”千雪一个头有两个大:“府内都是自己人,还是‘好友’最顺耳。”他道:“我已入宫面圣,王叔想见见你和小凤蝶。”

“哦,那我高低也能封得个诰命夫人,”温皇拊掌笑开:“敢问王爷,封赏可观否?”

千雪立起眼睛:“你自己去问他!”随即愤愤道:“今天可真没给我气死...”

“哦?”温皇问:“可是你小叔叔于你嫁娶之事有什么龃龉?”

“那倒没有,”千雪道:“就是满朝文武都躲着我,搞得我好像谋反了似的。”

温皇心道:你若有谋逆的心那事情倒简单有趣多了。

“啧,小探花郎躲着我也就算了,孟偏王这个橘皮脸老不羞...”千雪余光瞥见凤蝶,光速改口道:“老...老不修胡子的...也不敢沾我的衣角,笑死个人,他再年轻个二十岁我也下不去嘴!”

“孟偏王有个孙子,年方十六。”温皇道:“躲你只怕因了这个。”

千雪乐了,“甚好!过几天花朝节,他那小孙子定然要列席梅园花会。届时不把他调戏到哭我不姓孤鸣!”

凤蝶笑得嚷嚷:“孙子!孙子!小孙子!”

千雪直捂她的嘴:“小姑奶奶学什么不好!又在浑说!”

温皇给他下套:“不姓孤鸣姓什么?难道要跟我姓?”

“去去去!谁知道你姓什么!”千雪摇摇手指:“你那些名字全是假的,专用来行走江湖欠风流债,我不做冤大头!”

 

冤大头无人做,温皇便又舒舒服服回躺椅上舒展了肢体,凤蝶熟练地打了香篆,点了把安神的净藏香。千雪给凤蝶披上一件绒绒水貂皮披风,裹起来抱上街溜达。

他从小在京城长大,好些年不回来,所见所闻变化巨大感触颇深。

那酒楼的笋尖肉包好吃,这酒家自酿的荔枝酒风味佳,甚至于哪家青楼姑娘可人他也是知晓的,当初遇见罗碧前他确实放浪形骸.....他怎么想起罗碧了?

京师果真不是他的福地。

他不愿惦记罗碧,可每当见到温皇就很难忘了他们仨人玩在一起的好时光,温皇负责计划,他负责闯祸,罗碧负责兜底,别人的青春他不知道是怎么过的,他自己的是飞奔着过去的。

他跑啊跑,回头一看,哥哥和小苍狼留在原地了。

“义父。”凤蝶葡萄一样的黑眼睛掩映在软和的披风下:“怎么不说了?”刚刚兴致勃勃介绍这介绍那的义父突然住了口,露出了她看不懂的心绪。

千雪抽离思绪:“什么什么?”

凤蝶摇摇头,没什么。

“小凤蝶饿了吗?”千雪嬉笑道:“京师好吃的好玩的多着呢,哪样入了你的眼咱们直接拿下,反正花的是你家主人的钱。”

一大一小逛了起来,凤蝶打定主意为温皇省钱,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吃,精打又细算;千雪心疼她小小年纪如此乖巧懂事,于是只好让步,言明花的钱是自己的私房,这才重新燃起了凤蝶对京师集市的兴趣。

经过玩具摊,凤蝶虽然脚步没停,但眼睛却抓在一条木质小蛇身上,她虽不说,千雪却看得分明,于是买了下来。

“主人会喜欢的吧。”小姑娘轻声问。

“我们小凤蝶送给他的他怎会不喜欢?”孩子的义父含着酸道。

凤蝶一路给温皇添置东西,千雪一路给凤蝶喂零嘴,身后跟着的随侍手里东西也满满当当。一大一小两人购物十分尽兴,还顺带给刚起床的温某人带了刚出锅的金乳酥,金银夹花和水晶龙凤糕。

第一天就这样顺利圆满地过去了。

 

2.

后世史书评苗王竞日孤鸣“少年岐嶷敏慧”赞他“仁德化民,百代流祚”,千雪建议史官可以再加一条“对断袖侄子特别好”,也不知道这个天才建议有没有被采纳,只知道小史官快被他的突然靠近吓哭。

小叔叔还是那个小叔叔,没因为坐了皇位改变了多少,还是那个多愁多病的身,倾国倾城的貌。孤鸣家人丁不旺,因此他见了凤蝶便很欢喜,道“小千雪转了性了”,当场封了小姑娘一个咏泉郡主;温皇的诰命夫人头衔却没领到,王妃大人和苗王彼此相看了一阵,互相阴阳怪气地说了些千雪听了就头痛的文绉绉话就不欢而散。

 

千雪得了他小叔叔的口谕,这几日可以在宫内自由走动,多来找故人拉拉家常。

乘车回府的路上,千雪疑惑道:“林北我冶游史如此丰富,王叔竟然放心我在宫内走跳,这是对还是不对啊?”

“好得很呢,这段时间宫里的离奇罪案都可扣到好友你头上去,倒省得旁人动手。”温皇笑道:“唉,况且好友你如今是个苗疆知名断袖,内侍一句你意欲轻薄王上,十个人头也不够砍,可怜我要做那未亡人喽。”

他兴味盎然,千雪捂住凤蝶耳朵呛回去:“你也是苗疆知名断袖了,神气什么!”

“耶,王爷有理,想出假扮断袖这天才主意的才应该神气,好友你说是吗?”

千雪泄了气,歪回靠枕上,“我也不想的,可私联后妃这种罪名...你要我怎么脱罪嘛!只好临时捏造一下,只希望日后事情败露别人头落地了才好”

这位后妃与千雪有些交情,名唤姚金池,封号为宸,性情很是柔淑。去年便邀千雪趁着王上寿宴来与她相会,只是此间无关风月,金池捎的消息为掩人耳目写得含混不清,温皇看出是首藏头诗,似乎隐隐透露出与前苗王和前太子有关。

如此一来,千雪纵是万般不愿,也还是回了京师。

他抚摸着凤蝶裂锦一样的头发,出神地想他哥哥和小侄子。他可以和温皇聊毒聊酒聊罗碧,但颢穹和苍狼不行,他俩似乎是他的独家记忆,就连竞日孤鸣也不是能分享的人,他上次离京前在小叔叔跟前提起苍狼就惹来一场泪雨,久而久之他也怕了,便按下不提。

苍狼若是还在,估计和凤蝶差不多大了。

 

“哈,见还未见,便未雨绸缪,好友不似当年勇了。”

“你也变了不少,心机温仔。”

“哦?何解?”温皇微微倾身,装作洗耳恭听的模样。

千雪转了转眼睛:“你啊,成了断袖了!”

 

回府后雪渐渐大了,宸妃娘娘差人送来了印信,邀他花朝节梅园相会,客客气气请他和王妃郡主同来,仿佛那只不过是家宴一般。

 

3.

千雪从小到大习惯于通过气味辨别他人,鼻子会先于眼睛给接近他的人下定义贴标签。

孤鸣家以狼为尊,嗅觉灵敏这点让他在民间传闻里多了层神秘色彩。

但事实上他除了这一点并没什么值得大家称道的传奇可言,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。

哥哥颢穹身上是腥甜的锈蚀气,又是像被雨水打湿的毛毡;罗碧是干燥的小麦和琥珀色烈酒混杂的气息;温皇有时是草木药物的清苦,有时是海藏香的沉静味道;小凤蝶是野草莓的甘美,小苍狼是毛茸茸暖烘烘的,初生的小羊羔的气味。

他十八岁跟着哥哥围猎的时候见到过一只,湿漉漉的,刚刚从温暖的子宫中脱出,站也站不稳,眼睛却像葡萄一样黑亮,温顺又乖巧。苍狼坐在他身前,小小一团,轻轻拽他的衣袖,说,王叔,我们放它和它母亲走好不好?

自然好啊。

颢穹打马过来,也望向那母羊和羊羔,神色有些复杂。

千雪可太了解他哥哥了,这男的心里估计一边赞苍狼“恻隐之心仁之端”一边怕他“性柔善无他能”。果然,颢穹不负他望,捋着长髯问苍狼为什么放走猎物。

孩儿思念母后,不愿它亦受此苦。年幼的王储趴在马鞍上眨巴着眼睛说道,他怀里满是偷采的野花,不想被严厉的父皇发现。

颢穹伤怀往事无言以对,匆匆率领几十人铁骑风卷残云般离开了猎场。

千雪携苍狼从猎场回来和小叔叔竞日孤鸣说了这事,对方沉吟许久,只道是苍狼性子像极了他母后。

他当时心有余悸,担心哥哥当场发难,好在希妲在天有灵,这一关让小孩平稳度过了。

“只是有一必有二。”竞日孤鸣蹙起好看的眉:“下次答得弗如他意,只怕难免受皮肉之苦。”

“不会不会,只要等苍狼弓马娴熟了,猎头猛虎豺狼立威,哪个敢呛他声?”千雪自作聪明地摇着手指:“别看大哥现在耀武扬威揠苗助长,摧残祖国的花朵,其实他是头顺毛驴,等他做了太上皇,随便塞给他几个孙子玩....”

千雪说得眉飞色舞,已经沉浸在颢穹的退休生活里无法自拔,自然没有注意到王叔拼命使的眼色。

“.....谁说我是驴???”雄浑威严的怒吼在安静的小楼滚了几滚。

那天他哥哥追着他上房下河,非要用狼王印把他脑浆打匀不可。

苍狼安稳地睡在祖王叔馥郁的怀里。

祖王叔的玉酒杯插满了野花。

 

........

 

一阵心脏收紧的辛酸钝痛重重穿透了他一片赤诚的肺腑,千雪从梦里醒来,一摸脸,凉凉的湿湿的,以为是房顶漏雪。仔细看了看,发觉是自己掉的泪。

原是故人入我梦,明我长相忆。

他呆坐了一会儿,放空了自己。身边的人呼吸均匀平稳,睡得很香,接近婴儿状态,一只手松松攥拳搁在太阳穴边,双唇自然地掀开一条缝隙,饱满的唇珠像在酝酿一个亲吻。

千雪给他掖了掖被角,悄悄下床给自己倒了壶冷茶,他灵敏的耳朵感受到房顶瓦片被轻踩的声响,却懒得去管那夜探此地的不速之客。并非梁上君子,也不是江湖刺客,罗碧当年为苗王安保专门训练出的清慎司原来还在,暗卫行动顺序也和他教的一样,如何踩点,如何观察,如何记录,如何隐匿,如何伪装,每一个步骤都不可轻忽,猫儿一样机敏灵活,修罗一般荡平苗王身边的潜在威胁。

清慎司一直是哥哥最好用的剑。

而这把剑有一天对准了第一任指挥使罗碧。

千雪啜饮了一口冷茶,五脏也浸满了凉露和涩然的苦意。

“这茶有毒。”温皇平和冷静没有温度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。

千雪吓得把那口茶囫囵咽了下去。

温皇看他,无言。

他看温皇,无言。

来来回回目光交流了几秒钟。

房顶偷偷监视的暗卫都被急转直下的剧情吓傻了,半天没动静。

千雪僵直地端着杯,小心翼翼道:“温仔,你是开玩笑的吧。”

神蛊温皇一声不吭,悠然背过身。

千雪暗道倒霉,爬上床就摇晃那人的手臂。突然一条长形生物从温皇手臂上窜了出来,狂舞着扑向他面门,千雪尖叫一声猛然捏爆了那条长形生物。

纷纷乱乱的木屑散落衣襟,定睛一看,千雪才发现那是白天凤蝶买的玩具蛇,气得他在温皇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大口。

“好友真是属狗的。”犹带笑意的叹息来自温皇。

“......你有病吧!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东西!”千雪咬牙切齿。

“耶,好友息怒。”温皇淡淡道:“只是在想你若被毒死了该当如何。”

“我...我谢谢你!”千雪一时语塞,呛他。“林北长命百岁,将来还要帮小凤蝶带娃娃!至于心机温你......容我想想......那时候想必已经参透了剑二十三,入了独孤求败的境界。”

“听起来不错。”温皇面无表情回道。

“不错个头,你会寂寞死!”千雪白眼:“然后,你要把剑谱藏起来,连同好多好多宝藏一起,再设一局棋——得是围棋,象棋五子棋不够世外高人——引得天下大乱,无数爱恨情仇如风往事被你搅和得重见天日。嗯,一定是这样。”

他胡说八道,温皇静静地听,在这个满怀心事的冬夜,他是最好的倾听者。

“江湖血雨腥风,风波不断,”千雪啪得一拍手模仿说书人的惊堂木,“最后必然有个少侠,哦,此子一定要穿白衣,带着全江湖最漂亮的妞儿,哦,此女定然是个有钱有势的大小姐,揭露了你毁灭武林的惊天阴谋——”

温皇微微一笑,注视着天花板:“那后来呢?”

“你被各大派围攻最后被人道毁灭,少侠和妞儿成了好事。”千雪无情宣布:“正义得到伸张,公道自在人心。”

顿了顿,千雪转过来戳戳温皇,“可是你并没有死,因为你发现那个白衣少侠是凤蝶的儿子,而且更要命的是,他的飘渺剑法烂透了!”

温皇的目光从天花板落到千雪的脸上。

那是一张快乐的,无忧无虑的脸,好像任何晦暗的往事都无法留下一点痛苦的痕迹。

“为什么这么烂呢?啊,原来是他阿公没有教他。”千雪自言自语。

“心机温仔。”千雪凑上来捧起他的脸:“我们帮帮凤蝶,帮帮这个破孩子,让阿公多陪陪他,学药学蛊学剑,将来一统江湖,脚踢史艳文,拳打南宫恨...”

温皇听懂了。

但他知道千雪其实不太懂。

他不懂他,也不懂王座上的那个王,现在这个,从前那个,都不太懂,更不懂承诺背后的含义和真正的执念,有些幸运儿从小到大活得太过轻松了,得到也好,失去也好,都是轻而易举。这样的人有空心病,难免惹某些活得不那么快活的人妒羡。

同时他也深知这男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。

他抢先张开被子,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灵蛇,绘声绘色说书的王爷悲鸣一样的惊呼溶进了无情的嘴吻里。

 

神蛊温皇是谜底,是万花筒,是开锁的钥匙,是千雪平生所见最浩瀚的一场疾病。

千雪不是那个名医。

 

4.(完整部分在WB冲鸭可看)

靛蓝的长发垂到千雪的脸上,千雪一笑把那一缕发丝吹开,一把把他拉下来。

温皇一开始不怎么习惯,但随着交游渐深,他察觉到世间一切关系都是权力关系的衍生,不论血脉相连的亲子,素昧平生的路人,男女之情,乃至君臣、仇敌、挚友等等等等,一概是如此。交媾自然也不例外。出于趣味与好奇,他不介意狎弄、刺激甚至——极少数情况下——践踏这位名义上朋友的躯壳。

最后的最后,温皇放开了箍着他腰的手,他就直直地扑倒在被子上,像委顿在地的一张蛇蜕,又像是一面败军的战旗,如果不是气氛不对,温皇一定忍不住笑出声。

 

草草清理了一下,他俩又并排躺下来,千雪的手耷拉着抬不大起来,但还是捻了一绺温皇的头发,手贱地分成三股,细细地编小辫。

“暗卫走了。”温皇漫不经心道。

“......早走了,”千雪道:“不然呢?留下来看活春宫吗?”

温皇不答,他心里没什么所谓。说到底,好的暗卫和奴仆的衡量标准一样,装聋作哑远比一身本事更有价值,而这样的人在温皇的价值体系中等级和虫豸差不多,你和人交媾的时候房梁上有只蚂蚁在爬,你会为了它产生羞耻或别样的快感吗?

没有,丝毫没有。

千雪心里对清慎司那套行动流程有底,虽然被人窥到孟浪之态心里异样,但同床的共犯都满不在乎,他像个黄花大闺女似的患得患失反而不自然了,况且坐实了断袖之名刚好帮了他的大忙,花朝节私会姚金池心里也踏实些。

“温仔,我好像、可能、也许、大概...”千雪道:“真的是个断袖。”

温皇嗤笑一声:“哦,那也很好。”

和他睡了少说四五次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很直,某些人反射弧长得可以卷起来跳大绳。

千雪拿不准怎么个好法,于是道:“既然如此,我同你...也算不得是欺君之罪吧。”

还珠楼主闭上眼睛,他现在宁可听野猫叫春,也懒得见证一个潜在断袖认清自己的性取向。

何况这人头脑异类是他和罗碧少见的共识,没有正常人会为了与自己叔叔的宠妃相会而假扮断袖。更麻烦的是,这人现在纠结于断袖与否而把正事扔去了爪哇国。

痴儿不解荣枯事,快阁东西倚晚晴。

于是他从善如流地合上眼假寐,困了过去。

 

5.

花朝节如期而至,宸妃娘娘姚金池特特办了梅园花会,双双对对青年男女如鸳鸯交颈般,在花树下旁若无人地谈天说地,耳鬓厮磨。

金池少女时便勤勤恳恳侍奉竞日孤鸣,她来了没多久千雪就和温皇罗碧玩到一起胡天胡地,因此对她印象很淡,长大后意识到这姑娘对他有些小儿女情思,更是疏远了不少。金池生得修眉联娟,仪静体闲,只是薄有苦相,记忆里似乎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。

梅园设在京师郊外的晓眉巉南麓山腰,金池同几位贵妇人闲话家常,没一会儿便谎称头昏,坚称要到园内的小宫室休憩。

娘娘由侍女搀扶着,偶遇了一队下晓眉巉化缘的无染寺女尼,便下令布施,赐了为首的小师傅一卷金丝嵌楞严经。

女尼向她行了一礼,道:“倦客登临,笙歌罗绮,冷淡红花。施主此番可曾尽兴?”

“......晓看天色暮看云,谈何冷淡?”金池回道。

“不摇心已乱,无风花自飞。并非冷淡,而是心乱。”小师傅摇头道:“有道者得,无心者通。”

随即双手合十,领着十来个女尼婷婷袅袅从阶而下,远远看去宛如群鸽翩然。

金池垂下眼,园里还隐隐传来公子佳人们的欢声笑语,可她却觉得花信已过。

本来坚持亲自与她会面的王爷婉拒了梅园花会的邀请,转而派出了使者,直到方才认出了女尼腰间的酒壶属于少年时的千雪王爷,她才明白对方的来信中为何对接头人语焉不详。

她等的人不会来了,娘娘转身登上鸾驾,溅起一路芳尘。

园里红梅开得有趣,她临走不忘抱了束用来插瓶。

 

任飘渺淬冷泉拭剑,千雪背靠着他,盘腿坐下翻看那一卷金丝嵌楞严经。

翻来覆去也没看出什么错谬或暗示,那金池只可能藏在......

一指凛冽剑气倏然划过纸页,任飘渺落下手继续擦拭无双,经卷应声裂开,原来金池用了双面绣,内里原是两幅地图,地形相同,金池的标注却不同。

伏羲深渊的地图。

千雪怔住。

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那天罗碧会出现在那里。

千雪忍不住出声询问: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?”

 

6.

宫中寂寂,细雪纷纷扬扬如尘挥洒,苗王书房温暖如春,半人高的金玉绞嵌瓶中插着一束修剪得别有趣致的红梅。

室内两人闲坐对弈,一人着靛蓝暗纹缎袍子,领口镶了一边白兔毛,倚在美人榻上,一手支颐,一手捻弄着一枚莹润的白玉棋子。

另一人着缃色短靠,拢着件厚实的绒毛大披肩,只从袍子里偶尔伸出指尖落子,看起来似乎非常怕冷,黑玉棋子更显得他手指白皙。

二人只隔着一张棋盘,已经厮杀至终局,黑子强势出击,将白方分割成势单力孤的两块,进而展开缠歼白子的浩荡声势。

“小千雪怎的没随先生前来?”苗王占尽上风却不见半分喜色,反而对面局势不利的人露出了微笑。

“他现下恨煞了你我,怎会召之即来。”蓝衣男子弃掉数个白子,黑子趁势抢占先机,力求吃掉一整条白棋大龙。

苗王闭了闭眼,秀美的眉睫间却毫无忧色:“再没下次了。”

“确是如此,现下苗疆并无适龄君主,千雪再恨也得掂量着造杀孽。”白子岌岌可危,温皇却利用回家机会妙手截断黑子,直取黑龙眼位,形成黑白双龙对杀的局面。

“他可取而代之。”

温皇嗤笑一声:“耶,世间又添荒坟一座而已。”

此时轮到他落子,局面只差一子,便成三劫循环,一旦三劫缔成,则每一劫作另个劫的劫材,无限提棋,永无休止,周而复始,和棋便再所难免。

还珠楼主举棋不动。

“他伤心吗。”竞日孤鸣轻轻问。

“或许吧。”温皇眸光不离棋局,随口应付道。

“你似乎一点也不在乎。”

“那是他的事。”温皇漫不经心道。

他扣着棋子敲了敲,毫不犹豫动手造劫。

竞日紧了紧披肩。

“孤王若要扣住你,你猜小千雪会不会来寻你?”竞日看出此盘再下也没有意义,便随手应了几手。

“唉。”温皇神色总算微动,他抬眼瞟了几下房间墙壁:“这里困得住谁呢?”

他起手粘,将三劫循环的和局一子定了个紧气劫,竞日孤鸣落到了万劫不应之境地,不甘示弱的苗王提袖赏了个一本道走向,消劫吃掉白子中腹33子的大龙,。

可惜为时已晚,那条龙原就是故意引他吃下的诱饵。

温皇抢占时机收气踏破半面黑子,他放弃三劫循环又送死一条大龙,胜局已定,清算终盘,赢了足有七目半。

竞日孤鸣垂下眼睛,面上无悲无喜,幽幽道:“听闻还珠楼主素来闲云野鹤,何以随了他假戏真做扮成断袖?”

“苗王此言,某大惑不解。”温皇讶然:“假戏假做,何者为真?”

“孤王曾经留了小千雪一道题。”昔日的竞王爷道:“答案显然并非出自他手。”

蓝衣文士摇着羽扇,兴味盎然抿出朵笑来。

然后毫无征兆地,他突然一把挣住苗疆九五之尊的手腕,将他扯到自己眼前来。

内侍大惊失色,一双暗卫不知从哪幅画哪张案几下钻出来,细薄的软剑铮然双双出鞘,暗器青光如雨一般向那个男人飞掷而去。

温皇旋身避过,他步法轻灵奇诡,腾挪间一片衣角都未曾沾到摆设和家具,如踏清秋,如拂云上,两柄软剑欲齐心合力围攻竟像儿戏一般,被他一退再退进而一手一柄捏住,见血封喉的无鞘软剑在他眼里同孩童玩具没有区别。暗卫本以为此人身姿不似强壮之辈,不曾想夺剑不成反却被夺,他们还欲相争,便被此人身上的凛冽剑意所威慑,压制之下竟连上前也不敢。

“这对小剑名唤‘秋水’,两位官爷不知其来历?”温皇连头发丝都没乱,抬眼一笑,笑容极是和煦,如云破月现:“罗碧当初御下极严,清慎司竟也出了如此废物。”

暗卫不服还欲还嘴,却被竞日孤鸣按下。

“岂敢同剑神秋水浮萍任飘渺争锋,”苗王沉吟:“小王只问当日那一句,是何意?”

“耶,”温皇摊手:“吾忘了。”

气氛一时降至冰点。

恰在此时传来门外内侍声音尖细的通报:“千雪王爷来迎王妃归府,车架已至武安门。”

竞日孤鸣不可置信地望向温皇,还珠楼主似乎也有些意外,但他很快整了整衣衫,披上白狐裘大氅就要步出宫门,临走时他回头道:“或许吾根本没有任何目的。”

 

这是竞日孤鸣此生最后一次见到神蛊温皇。

 

马车摇摇晃晃,千雪托着腮望南面,温皇托着腮望北面。

俩人假鬼假怪,一言不发,气氛烂到爪哇国。

凤蝶心里厌烦,心里央着义父先低头说句软话,毕竟以往都是义父开口和解,谁知道千雪打定主意不开口。

于是出乎意料地,先开口的是主人:“竞日孤鸣很像你哥哥。”

“不像!一点也不像!不要把他俩混为一谈!”千雪大声回敬:“他明明和你最像,你们俩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!”

凤蝶急忙插了句:“义父!”

千雪闭起嘴巴,狠狠剜了温皇一眼。

温皇也不恼,道:“一生空抱一生愁,万岁无有万岁寿,岂不相似。”

王爷远远眺望天际,雪还不知疲倦地落下。

“他愁什么?”千雪不平道:“他的目的达成了,我事到如今才知晓真相,但为了苗疆百代流祚只能忍气吞声,他大获全胜,他在愁什么啊?”

温皇深深看了他一眼,一言不发。

“哦,你们两个是惺惺相惜的聪明人,只有我是大笨蛋。”千雪咬牙切齿:“心机温仔,你这些年看我是不是蛮好笑的?”

凤蝶拉扯了几下他的袖子。

“哈,是很可笑。”温皇淡淡道。

凤蝶听不下去,掀开车帘同车夫并排坐了,不忘拿小棉花堵了耳朵。

千雪闭上眼睛,他觉得自己非常没用,今天坐在这里的如果是个更有头脑的就好了,像他王叔那样的,宫本总司那种的剑道高手也行,再不济还有藏仔,痛痛快快和温皇打一架完事。偏偏他说不过又打不赢,气得要内伤了也无计可施。

“好友为了自己根本看不懂的人赴汤蹈火,不是痴人愚人,又能是什么?”

“看不看得懂重要吗?”千雪直直道:“我乐意被人浪费,我就盼着你们都好好的,可是偏偏是他...”

“那好友更恨他些还是更恨我些?”温皇饶有兴致地问。

千雪狠狠锤了他胸口一拳。

此事便揭过,再不提了。

 

年前他们赶回封地各回各家,此后千雪一个月没来还珠楼,凤蝶都以为俩人绝交,从此桥归桥路归路。

谁知道月圆之夜他又提着酒出现在还珠楼。

这段时间他去做了什么,又是否对王室密幸有所了解,温皇一概不知。

他也并不关心。

这世上值得关心的事情不多,他想,千雪那晚对他许的愿望大概率要落空了。

不过这也无妨,首先自己没允诺过什么,其次千雪的心愿早已落空不知凡几,那份失望和不甘他应当承担得起。

千雪以情动人,竞日以局困人,孤鸣家的人都这般傲慢吗?

温皇一拍剑匣,无双出鞘,他浑身剑意激荡与不世名剑共振,一道剑光闪过,雪衣银发的紫瞳剑客替代了蓝衣秀士,静静伫立室内。

无数剑客被他的剑吻过颈,无双早已饮够了人之血,现在它想尝尝天地之血的滋味如何

 

7.

二十多年后的庚子年四月初四,封地榆溪城下起如酥小雨,千雪王爷高坐歌楼,靠着窗望了眼天际一团团乌云,一阵翅膀扑扇的声音由远及近,一只灰扑扑的鸽子抖了抖羽毛跳进王爷手心里,千雪从它绯红的脚腕上解下一只竹筒,抽了张纸条出来。

他扫了一眼,眸光凝住。

苗王晏驾。

他没有小叔叔了。

楼下丝竹管弦莺歌燕舞,远隔千万里的都城里只怕是人人缟素衣冠如雪。

他呆坐了一会儿,心头涌上这位小叔叔的点点滴滴,心道黄历写今日温柔积善,贵人和合,全是劳什子骗人话。

若是那个最会骗人的王妃还在,定然要笑他痴妄愚顽。

 

任飘渺已死了三年。

三年前他在苗疆第一峰妙岚壁悟出通天彻地的一剑,直引得北境四时逆旅,天地为炉,阴阳为炭,万物为铜,云蒸雨降,吉凶同域。

此剑过后,苗疆没了第一峰,也没了天下第一剑。

千雪原本只远远在邻山眺望他的温仔,发觉不对才纵身去追那道凛冽身影。

他已经很快了,几个起落间距离任飘渺不过一臂,可伸手一捞却扑了个空。

这极致的一剑已是世人永世难见的神通,心魂燃烧殆尽的任飘渺嘴角还挂着一抹凄艳的朱红,随即便哈哈大笑心满意足地在他面前化为齑粉。

千雪心里从此又空了一个人的位置。他痛苦得几乎走不出来,可仔细想想这样已经很好,他不愿见他风华绝代的朋友最后是颤颤巍巍躺在床上咽气的,所以勉力说服了自己不去想不去看不去怀念这个任性的家伙。

凤蝶赶来已是七天后,北境四时大乱,她来了却仿佛把春天带了回来,北境之花一夜盛放,还珠楼中的紫藤泻了一地,绣球,丁香和蓝花楹也迎风舒展曼妙肢体。

千雪想了想明白了,原来一切时节变幻都在某人的算计中。他乐了一乐,觉得他家温仔果然聪明,不仅聪明,还很浪漫,不说再见,不煽离情,只留了个春天给他的小姑娘。

 

此事余震不断,更有民间歌谣唱“天不仁,降乱离,地不仁,逢此时”“东北妙岚五老峰,剑仙削出金芙蓉”,一路口口相传进了京师,竞日孤鸣很快派了使者来问他安。

他笑得没心没肺道:“我好得很。”又补充道:“温仔也好得很。”

使者认定老王爷丧偶后愈发昏聩,没多耽搁几日便借口要回禀王上,早早走了,从此再无回音。

浮生若梦,不过三年光阴匆匆,现在他又收了竞日孤鸣的讣告。

竞日孤鸣驾崩前几日身上便不大好,还珠楼的探子也递了消息给千雪。凤蝶问她的义父,要不要进京见他小叔叔最后一面,千雪摇了摇头,任由那页信纸被炉子里的火舌舔舐干净。

一个人要见另一个人最后一面,一者敬重,一者情牵,他如今二者皆无,见与不见都是一样,听闻带发修行的宸妃娘娘姚金池离了无染寺赶回苗王宫,握着王上的手陪他走完了这一遭。人与人缘尽世间,若能尽到这一步,随到床头棺椁前,就已经是十分体面十分不错。

不像他和心机温仔,像是个断章,诗没写完,墨却尽了,读起来梗在那里,怪难受的。

千雪心力折损,老来多健忘,叫凤蝶逼着早早喝了些安神药汤就睡下了,当晚竟梦了一夜故人。他人生中的过客们走马灯一样地从他眼前经过:他梦到哥哥跳上房梁追着打他的屁股,薄命的小侄儿轻柔地抚摸一条幼狼,小叔叔在花影重叠的窗后喝药汤,罗碧拍开一坛陈酒的泥封,小凤蝶咬了口脆甜的冰糖葫芦,一个雪衣银发的美丽青年在月下舞剑,飘渺响玲珑。

还有一个人,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嘲弄,蓝冠羽扇,轻裘缓带,静静走近他。

适时还是小王爷的千雪正在为王叔布置的作业挠头,可那人从容地握着他的手执笔悬腕,在纸上留诗一行作答:

只使君青鬓,霜雪又勾连。叹人间、支新收故,尽飞尘赴海不能填。

 

End

 

注:

  1. 题目结尾出自金堡《八声甘州》。

  2. 童谣是我化用李白的《登庐山五老峰》。

  3. “天地为炉...吉凶同域”出自贾谊《鵩鸟赋》。

  4. 一生空抱一生愁...:出自杨梓的杂剧。

  5. 温竞对弈的棋局出自罗洗河九段与崔哲瀚九段2005年三星杯名局。

  6. 女尼的话是化用乔吉,金池化用的柳恽咏蔷薇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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